第8节

“你这还不叫缺心眼?”季延风白眼儿一翻,“我看你是根本没有。”

季伯琏叹气,“怪烦的。”

“烦你就闭嘴。你不提我不提,凭你这记性,早晚忘脑勺后去。”季延风又吭吭咳嗽两声,道:“你今天遇见哪位小友,结识了么?谁是兄谁是弟?”

季伯琏呲牙,“我认他当儿子的。”

季延风:“……你今天长大了。”

何万平在外面敲门,“宁哥哥,面条好了,出来吃还是我端进去?”

“你放门口桌子上就成。”季伯琏说着,往门口走,不忘回头对季延风道:“爹,你要是难受你叫我,别天天折腾我娘我媳妇儿。”

“叫你?等把你叫起来,我都透心凉了。”季延风不屑道。

季伯琏往门口小板凳上一坐,端起面来扒两大口。何万平给他配了个溏心鸡蛋,旁边一叠榨菜,眼巴巴地瞅着季伯琏。

“上得厅堂下得厨房,谁也比不过我家万平。”季伯琏朝她眨了眨眼睛。

何万平在一旁直乐,拿小钳子夹核桃,一点一点剥干净放小盘子里。“你方才想什么呢,可入神了。”

季伯琏实话实说,“想个什么又重又不会死人的病装着,赶紧把手里这枚虎符交出去。”

何万平直愣愣看着他,“宁哥哥,你要……”

“嗯。过几个月,你就不是将军夫人了。我之前托人在南郊买了块地,咱们以后可能得到那儿种地去。”

何万平想想,也不问为什么,只眉眼弯弯道:“我在家织布,也伺候爹娘。旁人都不带,只带小苓走吧。过两年她大了,再给她许个好人家。”

“听你的。”

何万平又道:“今天下午我哥来了。他来找你,见你不在,就让我跟你说,你这两天抽空找他去。”

“行,我知道了。我忙完这阵儿就去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没啥,突然想到了整个青楼都戴口罩的画面~美不胜收~

不要因为天气渐热就忘记戴口罩呀!安全第一!

☆、季宁宋遇作别

季伯琏坐在上书房最大的那把椅子上,宋其景被他搂在怀中,手中握着乌檀木镂空雕刻的《长命女》。

“你不是说没有这首么?”宋其景问道。

“没有也得有。伯琏找了个老师傅,专门做这类的,把冯正中所有词都雕了出来。”

宋其景偏头在季伯琏下巴上亲亲,修长的手指抚摸精致的雕花。“三愿如同梁上燕。岁岁常相见。”他轻声唱道。

季伯琏摇着折扇,慢慢道:“常相见。常相见。常相见……”

宋其景笑起来,刚要问他是怎么了,突然看到季伯琏手中的折扇并非原来那把。写着“清风此出”的那面分明是个大大的“死”字,落款也不是“宋遇赠”,而是“季宁赠”。

宋其景顿时毛骨悚然,抓过折扇翻到另一面。

同样是个“死”字。

季伯琏幽幽道:“阴阳两隔。怎会常相见。”

说罢,就着这背对胸的怀抱姿势,猛地收起折扇狠狠扎进宋其景胸口。宋其景大喊道:“季宁!”

低头看去,发现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扎在胸口。折扇不见了,季伯琏也不见了,整个上书房满地鲜血,全从他胸口流出。

“季宁!”宋其景喘息着睁开眼睛,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。并没有摸到匕首鲜血之类的东西,他才长长舒了口气。

公公听到喊声,提着灯笼从外室进来,把周围蜡烛油灯全部点亮,见宋其景满头冷汗,吓了一跳,赶快拿布擦汗。

“皇上可是做噩梦了?”

宋其景急促喘息着,“算是吧。”他看向外面昏暗的天空,道:“几时了?”

“刚到寅时。您要不再睡会儿?还有一整个时辰才该起来。”

宋其景闭了闭眼。一闭上眼睛,面前就是季伯琏拿着匕首捅他的画面。他摇摇头道:“给朕更衣。”

公公又踮着小脚把门口的丫鬟叫起来,传令准备早膳。

心慌时吃不下东西。宋其景喝了两口小米粥,摆驾御花园,在小凉亭里枯坐一个时辰。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。该上早朝了。

早朝气氛莫名诡异,眼尖的能发现一奇妙怪圈。宋其景盯季伯琏,季伯琏瞅何万安,何万安瞄住沈淑才,沈淑才紧跟着宋其景。

下朝后季伯琏快走几步拦住何万安,道:“前几日抽不开身,未回访万安哥。上回去寒舍什么事儿?”

何万安抱歉道:“没什么大事儿。季老先生现在不方便见我,只能找你,聊表歉意。”

“诶,怎么又提那事儿。万安哥你什么样的人,我心里是清楚的,道歉的话不必再提。我爹身体什么样儿他自己心里也清楚,正琢磨着把这一大摊子事儿甩给谁接手。给谁他都不放心,给朝廷,他得放一千一万个心。还能捞个好民生,何乐而不为呢。”季伯琏笑眯眯道。

“话是这么说,但心里肯定不舒服。等季老先生好些了,我备厚礼去登门道歉。”

“人到了就行。”季伯琏把胳膊肘撑他肩膀上,“万平可想你。”

这时,常跟在宋齐景身边的公公一溜小跑跑过来,气喘吁吁道:“何尚书,季将军。”

季伯琏笑道:“公公有何贵干?跑这么快,赶着投胎去?”

公公用小手绢擦擦额角不存在的汗,“那季将军得是判官了。皇上说要见您嘞,叫您快去。“

“成。”季伯琏转头向何万安,“万安哥,回见。“

“回见。”

公公肚大腰圆,偏偏脚小,走起路来像只纺锤。季伯琏从路边掐根草叶子含在嘴里,道:“公公,您怎不坐车来。我现在像是在遛乌龟。”

龟速大概是公公的极限了。他边喘边道:“老奴,尽力了。季将军,您最近都不来找皇上玩儿了。”

“他不是不欢喜我去么。我不去,耳根子清静,眼不见心不烦。”

公公眼神哀怨地瞅着他,“今早皇上被梦魇住,老奴在外头听的吓了半死。凑近才听清楚是在叫您的名字。”

“嘿,皇帝在我这里是美梦。我到他那儿还成噩梦了。公公,平心而论,我长得有这么丑么。”

“季将军一表人才。”公公缩缩脖子,“老奴没其他意思,想着您待会儿多嘴问几句,解了皇上的心结,兴许以后就好了。今早皇上吃的饭跟鸟食儿似的,这么一点点。”他把右手食指拇指圈起,全程一个针尖儿大小的圈儿,“老奴看着心疼。”

“你们公公如今也开始管闲事了。看你这样儿,跟他奶妈似的。”

公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。“季将军说笑。只是老奴打皇上小时候就跟在边儿上伺候,一伺候就是二十多年……”

“伺候出感情来了是吧。”季伯琏把草嚼碎。草汁酸涩,难吃的要命。“这草难吃的快赶上酸梅酒了。公公请放心,这事儿交给我。”

公公脸上露出点笑意,“老奴谢过季将军。”

到御花园凉亭,宋其景在小桌上练字。公子如玉扇被拿来当镇纸,扇柄小银坠吊在半空中东晃西晃。

季伯琏凑过去,把纸上新鲜出炉的半片《采桑子》读出来。

“钱塘江头柳清风。春也濛濛,夏也腾腾。秋黄冬素水淙淙。”季伯琏拍手,“皇上是在写探花宴么?”

“不错。下片未成,你来填吧。”宋其景将手中狼毫递给季伯琏。

季伯琏连连摆手,“填不出。伯琏肚子里墨水耗光了,如今见到这些就犯晕。”

宋其景想了想,把笔收回,道:“成诗成词讲求意兴,不可强求。”

然后刷刷在纸上落下下片。“钱塘江水浅更薄。今是潇潇,明是滃滃。人来人往桥硁硁。”

写完后叠起来给公公,对季伯琏道:“坐吧。今日没有酸梅酒,是桃花醉。”

宋其景脸色果然不好,白惨惨的,眼窝下两道乌青。嘴唇略微发白,连眉尾那点朱砂痣的颜色仿佛都有些暗。

季伯琏道:“皇上,梦都是反的。您无需太过在意。”

“嗯。”宋其景倒两杯酒,推给季伯琏一杯,“甜的。”

季伯琏端起来一饮而尽。宋其景皱眉看他,“季宁,你哭了?”

“啊?”季伯琏赶紧用手背擦眼角。放下来时,手背上多了两颗泪珠。季伯琏吸吸鼻子,“风有点大。伯琏见风流眼泪,老毛病。”

宋其景把帕子放到他酒杯旁,道:“你最近把兵权移交给范璞,是忽然想通了,要明哲保身?”

季伯琏道:“是。不得不说,一旦看开,干啥都觉得好,吃嘛嘛香。”

“好。你以后有什么打算。”

“在朝廷上挂个名儿,到城外种地去。日后有什么新鲜的瓜果蔬菜,伯琏还托公公给您送宫里来。保准好吃。”季伯琏重新给自己满上,仰脖吞肚子里去。

“好。朕等着。”

季伯琏不再说话,给自己狂灌酒。一壶桃花醉,宋其景只得了一小杯,剩下全到了季伯琏肚里。

宋其景伸出根食指指季伯琏,笑骂道:“酒囊饭袋。”

季伯琏握住那根指头,放在唇边亲了亲,道:“酒是皇上的酒,饭是皇上的饭。伯琏这只囊袋以后会常想着您的。”

宋其景笑笑,没把手指抽回来。“你知道朕现在有种什么感觉么。”

“伤春感时?”

宋其景摇摇头,“玉老田荒,心事已迟暮。”

季伯琏用牙尖轻轻咬了咬宋其景的指尖,含含糊糊道:“伯琏也有此感。不过皇上您还年轻,日后有几十年的福要享。”

“你比朕还年轻。”宋其景突然皱起眉毛,猛地缩回手指,“你属狗么!”

指尖上多了两个不浅的牙印,再用力些可能得见血。

季伯琏嘿嘿乐道:“伯琏属猪。谁叫皇上您手指这么香,跟卤过的鸡爪似的。”

宋其景被气的面色红润了些。他站起来道:“朕今天心情好,不找人打你。叫你来没别意思,早朝时没看够罢了。”他用扇柄抬起季伯琏的下巴,眯了眯眼睛,“季卿的脸,越发好看。”

说罢,俯下身在季伯琏沾了酒的唇瓣上印下一吻,心情颇好地对公公道:“摆驾,回上书房。”

季伯琏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,忽然发了疯似的跑起来。一直奔到宫墙外。他回头看看这堵墙里成群的红砖墙,琉璃瓦,雕花栋梁,水榭亭阁,端的是满目浮华,凤箫吹断水云闲,重按霓裳歌遍彻。

都与他无关了。

季伯琏慢悠悠溜达回家,赏了一路的花开烂漫,笑了满心的寸草不生。

刚踏进院子,季延风竟然拄着拐下床了,正在院子里逗八哥玩儿。

八哥张嘴朝季伯琏喷鸟食,“欢迎龟孙回家!欢迎龟孙回家!”

季伯琏朝它丢过去一个冷冰冰的眼神,过去扶季延风,“爹,您终于不在床上躺着发霉啦。”

季延风有心抽他,奈何心有余力不足,“再过几日,我非抽的你满地找牙。”

“您老神武。”

季延风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,压低声音道:“我看你能瞒我多久。”

季伯琏满脸无辜,“我瞒您什么了?”抬头看看天,又看看季延风,“天上该飘雪。我比窦娥还冤。”

季延风拖长声音,“季会长——”

季伯琏脸上笑嘻嘻,道:“就这事儿?您从哪儿知道的?”

“你以为不让姓沈的和万安进门,我就是个聋子了?”季延风一脸鄙视地看着季伯琏,“儿子给卖命,老子给送钱,日后谁再敢说我们季家不仁不义,我第一个上去撕他的嘴。”

季伯琏满脸同情,“爹,您要是有气就发出来,在家里不用忍气吞声。”

“都是你这个小兔崽子!”季延风吹胡子瞪眼,“你要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,我们又怎会惹上姓沈的!不光赔钱,还赔女儿!咱们季家倒成了他姓沈的附庸了!”

季伯琏垂头丧气,“您何必马后炮。是以至此,小琬还赖在他们家不肯走,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。”

季延风瘫在躺椅上,“过几年我下去之后,该怎么面对列祖列宗。”

季伯琏出幺蛾子,“您可以背对着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天祖父……”

季延风:“……”

季伯琏又道:“您要是不想当这个会长就不当,省的成天在户部那群人眼底下受气。其他和咱家有来往的商人肯定也得把气撒您身上。沈淑才干了这么不要熊脸的事儿,咱给他提这个要求不过分。他要是敢不答应,我一剑戳死他算数!”

“混账!”季延风用拐杖戳戳季伯琏小腿,“你想让咱家给他陪葬?让小琬守寡?”他长叹一口气,幽幽道:“为了小琬,我不要这老脸了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季宁:我与乌龟有不解之缘

宋遇:季宁王八蛋

☆、季宁借兵救驾

宋其景像条离水的鱼般从床上弹起来。

又做噩梦了。

和两月前的场景一样,只不过拿刀捅他的人变成了太子。

宋其景在脑海中快速回忆近几个月宋广闲的所作所为,并未发现什么异常。京城内大部分兵马都被范璞带到江北分散开来镇守边关,以防胡人做些什么出尔反尔的破事儿。就算有人要反,也没有那个本事。

他在黑夜中睁着眼睛,连做几个深呼吸平复心跳。

然而这次好像没什么用。宋其景坐起来,掀开帘子往外面喊:“公公!公公!”

外面没人理他。宋其景发觉不对,自己点灯穿鞋下床,随手拿了件外衣披上。走到门口踢着一个软绵绵的东西。

借着昏暗灯光,宋其景认出那是公公的脸,上面溅有一道鲜血。

再往前看,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侍卫的尸体。尸体尽头是刚刚在梦中弑君的宋广闲。

宋广闲不过十二三岁,身穿金甲站在一堆兵士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

还有一个分外扎眼的,是一身雪白书生袍的沈淑才。

宋广闲对他扬起大大的笑容,吐出二字,“皇叔。”

·

自从把兵权交给范璞,自己只当个挂名将军后,季伯琏每天晚上都睡的跟死猪一般。

何万平被他搂在怀里,隐隐约约听到前院外有砸门声。她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,推推季伯琏道:“宁哥哥,外面怎么了?”

季伯琏在江北养成的草木皆兵的习惯早就被扔到姥姥家去了,糊弄一句:“狗打架了吧。”

何万平放心地翻身接着睡,然后忽然睁大眼睛从床上下来,不对,“好像是我哥!”

闻言,季伯琏竖起耳朵听听,砸门声中伴随着焦急的喊声,好像真的是何万安。季伯琏觉得准没什么好事儿发生,把何万平按回床上,道:“你别动,我去看看。门童都怎么了,这么大动静也不进来叫人。”

季伯琏披上外衣匆匆往大门去,两个门童正一脸紧张地从门缝往外看。季伯琏把他俩巴拉开,道:“怎么不给何尚书开门!”

个矮一些的门童道:“这不是何尚书呀!没见过!”

何万安崩溃道:“伯琏!是我!何万安!”

季伯琏打开门,一个脏兮兮的血泥球滚进来扑在地上。乍一看,确实不像风度翩翩的何万安。

“万安哥,你怎么了这是?”

何万安跪在地上揪着他的胳膊,道:“太子逼宫!和皇上私交好的准一个都逃不过!你赶快收拾收拾带伯父伯母和小平走!”

季伯琏如遭雷劈。他一把将何万安从地上揪起来掼到墙角,“什么意思?太子为什么要逼宫?!我已经交出兵权,为什么也不放过我们家?!”

“皇上不是他亲爹!沈筝那小人没告诉你吗!”何万安着急往里跑,急道:“你是没兵权了,可范璞手里有!范璞曾经是你的副将,你说话,他能不听吗!不然太子为什么要挑他不在的时候逼宫!为什么也不放过你!”

季伯琏这时候脑袋才清醒,跟着何万安去找何万平。何万平听到吵闹声从里屋出来,吓了一跳,茫然道:“哥,你……”

季伯琏急道:“你去叫爹娘!东西带不带无所谓!赶快!”

说罢,季伯琏去后院牵马。何万安道:“你们先躲,太子不一定会大费周章把你们揪出来。这里面牵扯到陈年旧事,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,如果以后有机会了再跟你细讲。”他目光恳切道:“小平就交给你了。”

季伯琏惊道:“你还要回去?”

何万安苦笑道:“一朝天子一朝臣。总要一起被换掉的。“

季伯琏沉默,听到外面何万平焦急的喊声,才回过神来,道:“我会照顾好万平。”他给何万安一匹最快的马,自己牵了四匹出去。

何万平会骑马,带着小苓;季延风得拿老骨头硬抗;季伯琏带着季母,两家丁共乘一匹。

一行人不知所以然,季伯琏也稀里糊涂,只得受何万安的指示往南走。

街道拐角处有个坑,季伯琏驭马过去,不小心把怀里东西颠了出来。

那是把红湘妃折扇。

折扇被摔开,晴朗月光洒在上面,将“宋遇赠”三字照的分外清楚。

季伯琏愣愣看着,突然抬手捂住了胸口。

“宁哥哥!”何万平叫他。

季伯琏抬头看看月亮,又回头看看宫墙灯火,驾马往前两步,将季母放到季延风马上,对何万平道:“南郊有我置下来的一块地,房子又小又丑,别嫌弃。你们先到那儿落脚。风声过了到临城银铺里找一个叫颜之书的,他带你们去南岭。”

何万平伸手抓他,抓了个空。她眼泪往下掉,“宁哥哥……”

季伯琏把地上的折扇捡起来揣回怀里,道:“一朝天子一朝臣。我得回去。”

说完,扭头就走,往京城分营处狂奔。

半路追上何万安。两人同时策马狂奔。

季伯琏道:“送走了。你抓紧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。”

何万安被马颠的打嗝,道:“说来话长……”

“长话短说!”季伯琏吼道。

“皇上还不是太子的时候,有天晚上放火烧了东宫。宋辽,就是原太子,和太子妃一起被烧死了。现皇后崔含霁和太子妃关系好,冲进去救人,结果只抱了个小孩儿出来。嗝~”

“就是现在太子?”

“对。巧的是崔含霁当时也刚生产完,但怀的不是皇上的孩子……嗝~”

季伯琏一个头两个大,“她给皇上戴绿帽?”

“算是吧。最毒不过妇人心,她把自己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放到下风口熏死了,抱着宋辽的孩子哭天抢地。先皇和皇上合计一下,干脆换了两个孩子的身份——反正两个小孩儿都刚出生,分辨不出来,知情人该封口的都封口了。嗝~”

“皇上被戴了绿帽子,他还能让崔含霁当皇后?”

“他生不出来怎么办……不然为什么叫他‘不举皇帝’?”何万安道。

季伯琏用手抓紧胸口。他三观在这条路上被颠的稀碎。存在感一直约等于没有的皇后是个敢对亲儿子下手的毒妇,在文武百官前任由搓圆揉扁的皇帝是个为了皇位不惜弑兄的狠人,成天“父皇长父皇短”的甜嘴太子是个正在逼宫的白眼儿狼……

季伯琏忽然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。他道:“万安哥,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?”

“不瞒你说,我前段时间和小人沈筝关系好,发现他和崔国舅还有太子在筹划这事儿。嗝~”何万安歉疚地笑笑,“为了不被怀疑,还把伯父放到风口浪尖上,实在对不住。”

记忆中一个一个点被逐一串起,季伯琏道:“你当时去找我,肯定不是单纯为了道歉吧。”

“你现在才反应过来。”何万安吐出一串带着血腥味儿的嗝,道:“当时是想让你别这么快交兵符,这样太子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你。谁知你第二日上朝就急着放权……唉。”

何万安呸出一口血,“沈筝真不是个东西。要是不我装疯子被一顿打出来,我现在就得站在皇上对面当逆贼了!”

季伯琏道:“万安哥,我一直都信得过你。今天要是换个人给我说这种荒唐消息,我保准听都不听直接打出去。”

“我知道。所以我得亲自去。”两人站在宫城与京城分营的岔路口,何万安道:“他们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,我偏做这个出头的椽子!我现过去,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。季将军,你快些带兵来!”

季伯琏朝他抱一抱拳,疾驰而去,远远道:“伯琏有幸,能与何尚书共事!“

·

京城分营里只剩几百人马。

季伯琏不清楚宋广闲手里有多少兵,认为顶多是一半的御林军,用着几百人马拼一拼,大抵能突围。

留守的将领是范璞手下的副将,自然认得季伯琏,二话不说,调动全营人马跟季伯琏杀进宫里。

季伯琏恨不得马能多长几条腿,好把他快点送到他的皇帝身边。

本来寂静的宫城一团乱麻,季伯琏一路杀进宋其景寝宫后,却只见重兵围绕,不见那个长着撩人朱砂痣的皇帝。

季伯琏一时心慌不已。他想也不想就扯嗓子喊道:“末将救驾来迟!还请皇上恕罪!”

听了这句,本来围成一堵人墙的御林军下意识让开一条缝。

季伯琏拼死穿过去。宋其景嘴角挂着一串血迹,肩膀上插支羽箭,歪歪斜斜站着,到底还是没有倒下去。

何万安已身先士卒,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
季伯琏执剑挡在宋其景面前,回头朝他抛个媚眼儿,“皇上您别气,生气伤身体。”

宋其景恶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,“滚!”

季伯琏腾出一只手把他上下摸一遍,“啪”地把那支箭头撅了,道:“没伤到要害,不打紧。皇上您放心,伯琏曾经说过,别的本事没有,护您周全倒还是绰绰有余。只不过伯琏只替您平了外敌,没想到自家后院起火。”

“这是朕的家事,轮不到你管。你怎么来的怎么滚,宫城外还有三千御林军,别怪朕事先没提醒你。”宋其景双目通红,眉尾的朱砂痣仿佛鲜血。

“皇上,伯琏早就知道了。”季伯琏轻蔑地瞄一眼百米开外的宋广闲,道:“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白眼儿狼,不然早提着他的脑袋来给您请安!”

他声音一点也不小,宋广闲听的一清二楚。

宋广闲额角爆出青筋,吼道:“他杀了朕的父皇!弑兄之罪,理应当诛!”

季伯琏自觉死到临头,浑身上下都是胆,直接指着宋广闲鼻子骂回去:“他养你养这么大!立你做太子!对你哪有半分不好!你良心被狗吃了!”说完,手指往右偏一点,指住沈淑才道:“被姓沈的狗!”

沈淑才沉着脸,道:“季将军,好自为之。”

宋广闲冷笑道:“沈侍郎,你已经提醒过他,是他屡教不改,偏要送死。”他拔出腰间佩剑,直指季伯琏和宋其景,道:“莫怪朕无情!”

双方再次短兵相接。

宋其景只有左臂使得上劲,被季伯琏硬生生往外圈拖。他盯着季伯琏的下巴,道:“你会死。”

季伯琏把折扇展开塞到他手中,挡剑的同时还不忘低头亲亲他蓬乱的发顶。“这是您自己写的。”

战无不胜。

季伯琏牵了马来,把宋其景甩上去,道:“伯琏把兵全交给您。城外的御林军都是些纸老虎,不经揍。但也别跟他们杠上,打出通路就赶紧跑。您出城之后一路往南,到南岭找季檐。他知道怎么办。”

宋其景眼角沁出一颗泪,“季宁。”

季伯琏单枪匹马带他杀出重围,用沾满鲜血的手指替他拂去眼角泪珠,道:“你我二人须得有一个留下来。他们未必会杀我,可您就不一定了。”

宋其景又道:“季宁。”

季伯琏假装听不见,道:“您哭起来也这般好看。不过堂堂七尺男儿,有泪不轻弹。快把眼泪擦了。伯琏腾不出手来再替您擦眼泪了。”

宋其景仍是道:“季宁。”

季伯琏没再看他,扬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一下,看着那身影带着几百人马越来越远,才低声道:“走吧。”

御林军战斗力实在不怎么样,跟着季伯琏留下来挡路的一百多将士全是和胡人过过招的,以一打十不成问题。但架不住御林军是二十倍三十倍,就跟捅了马蜂窝一般,被一群小东西追着蜇也能出人命。

季伯琏一不留神被捅了后腰,疼的他直接跪了下去。后面御林军一拥而上,十几把寒光闪闪的剑架在他脖子上。

宋广闲阴狠道:“你以为他这样就逃得掉了?”

季伯琏这会儿正疼的直抽气,“呸”地吐出一口血,“你以为他这样就逃不掉了?”

沈淑才在一旁哀叹道:“季将军,认罪吧。”

“我无罪。”季伯琏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疼出声,道:“你也就运气好,娶了我妹妹。否则你现在坟头草能编凉席。”

沈淑才目露同情之色,“你为他豁出命来,可曾想过是他叫我娶你妹妹?”

“我早知道了。”季伯琏冲沈淑才挑挑眉毛,“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。”

沈淑才摇摇头,往后退一步。宋广闲叫人把季伯琏绑了押车上去,凉凉道:“这么多年来,朕与朕的小皇叔只在一件事上有相同立场。”

季伯琏集中精力去想宋其景这会儿逃到哪儿了,没理宋广闲。

宋广闲自顾自道:“夺你兵权。不过朕的小皇叔是想让你活命,朕是怕你挡道儿。你交了兵权,但既没有活成,还来挡朕的路。也是个奇才。”

季伯琏装死。

有个传令兵过来低声向宋广闲汇报什么。宋广闲听完,朝季伯琏露出一个笑容,道:“恭喜你。季会长,季老夫人,季小夫人,很快你们就要团圆了。”

·

季伯琏说梦是反的。宋其景却愿血流满地的是自己。

宋其景出城,遥望城头烟火,熙熙攘攘,乌烟瘴气。眼前一条小路笔直向南,两旁青山碧水,正是四月轻雨濛濛,春风佛面。到了南岭,必定又是一番渔舟唱晚,白鹭齐飞,水天一色。

山林处有枫香满地。一天,一地,一屋,一马,一屠夫,一书生。名曰玉宁居。

作者有话要说:  这或许是史上最为草率流血最少的逼宫了。

今天晚上只想快快发完全文,然后我可能要笔名自杀了(内牛满面)

☆、季宁回玉宁居

五年后。

季桥骑着昂头大马,左瞧右看,顾盼神飞。身边一人骑头小毛驴,怀里揣三四根胡萝卜,见驴走慢了,抽出半根喂到驴嘴里。后面有个十二三岁的小童亦步亦趋。

季桥初到京城,见什么都新鲜。女子撩人,男子风雅,琼林玉殿,朝喧弦管,暮列笙琶。

季桥回头兴冲冲道:“早晚我也要‘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’。”

骑驴的咬一口胡萝卜,慢悠悠道:“是了。”

旁边经过一中年男子,胡子拉碴,腰似乎不太好使,一手撑着往前慢慢走。季桥盯着他看几眼,忽然道:“那人眉尾要是没有那颗朱砂痣,和我一个故人倒是十分相像。我哥几年前经常和他家做生意。”

骑驴的道:“大和两季,南奸北儒。”

季桥扯扯他的驴耳朵,“无商不奸。如今只有我季家一家独大。”

·

季伯琏“刑满释放”。沈淑才亲自来给他开的门。

季伯琏道:“不杀之恩,无以为报。”

沈淑才又是苦笑,“我也是身不由己。”他和季伯琏并肩而立,站在城墙高楼处眺望远处朦胧,道:“伴君如伴虎。世人又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,可谓富贵险中求。我只求富贵,不求险。”

季伯琏道:“恭喜恭喜。”

附庸风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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